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9章 兒時的餛飩

關燈
第59章 兒時的餛飩

◎進城。◎

夏若初第一次, 或者說第無數次站在了雲土國的城門前。

跟他想的一樣,清晨的寂寥城門,一群穿著破爛的鄉下的農民在排隊進城, 挑著扁擔掛著土產品,去城裏擺攤換取一天的吃食。

城門口便是一片荒地,枯涸的土地上沒有一丁點綠色,能吃的野菜野草甚至樹葉, 都被流民們拔了個精光。只剩下看上去像一座座墳頭的樹根, 無人打理。

這黃太子真是個懶鬼, 也不知道把門口收拾收拾幹凈, 夏若初暗下決定, 這次來,抽空要找黃太子聊聊。

荒地中間有一處水塘,塘裏的水是夏若初難得一見的幹凈。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忙走到水塘邊上,趁著月色, 看自己的倒影。

居然沒有改變,還是來之前那一副現代人的穿著打扮。

這可不行!

他可不想引起眾人圍觀!

既然自己是老天爺,那在自己的世界裏,還不是想幹什麽都可以?

雲土國此時正是初春, 可以穿美美的長袍!

“白衣白氅,雲紋水袖。”夏若初默默念道, “除卻君身三尺雪, 天下何人配白衣。”

立刻他的穿著就變了,一身白色的長衫, 外面又披了一身乳白色的大氅, 一身衣服端地好看, 只不過看上去----不倫不類。

夏若初越看越覺得奇怪,他還就不信了:玩游戲捏臉可是他的拿手好戲!

“長發束綰,劍狀羊脂玉簪。”夏若初又道。

立刻發型也就做好了,玉簪若一點寒芒插在頭上。若是只看這身衣服和發型,把臉遮住,倒真是個翩翩公子。

夏若初嘿嘿一笑,繼續道:“其身長六尺,膚白若玉。形體修長若柳,挺拔若松。”

這個手術可算是動到了關鍵之處,只見整個人突然變高變瘦,站於雲土國城門外,寒風吹來,大氅隨風飄動,越顯其挺拔姿態,真真一個英俊帥公子的形象!

夏若初並沒有停止,繼續道:“雙眉如劍,雙目含情而似喜非喜;鼻梁高挺,薄唇微白而人見人憐。”

夏若初說的這些,貌似他本人的一張臉上哪個也不符合,所以只見整張臉來了個乾坤大挪移後,瞬間變得自己也不認識了。

做完這一切,又仔仔細細對著水面足足欣賞了十分鐘後,他撣了撣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神兜兜地去往了城門。

進城的人更多了。

一個個臉色要麽黝黑要麽蠟黃的老農突然見到了如此帥氣富貴的公子打扮,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而且還紛紛主動往後退了一步,與他保持距離。

眾人想法無比簡單:看這家夥這身衣服怕是要幾十兩銀子,我要是靠近了弄臟了,可不得了!

夏若初瞧準了一人,興奮地湊了上去:“大老張!”

大老張忙將自己的獨輪車往旁邊靠了靠,瞪著眼睛看著夏若初:“你認識我?”

“認識!可不認識嘛!”夏若初哈哈笑道,“要是沒有你,哪有這雲土國?哪有大行王朝?沒有你,啥都沒有!”

大老張覺得這人肯定是個瘋子,不是瘋子說不出這種瘋話。但看這一身打扮像是個有錢人,也不敢得罪,於是便只能裝憨地點點頭,趕忙往前走了兩步,不再理他。

“餵,別不理我啊!”夏若初兩步跟了上去,“給個黑薯給我吃吃呢!老說黑薯黑薯,我還沒吃過呢!”

大老張心想:這人到底是哪個呀?看著挺有錢,咋地這麽小氣?給?什麽叫給?你得拿錢買呀!

夏若初看他的眼神便知道了他的想法,笑道:“你給我一個,我說不定讓你回家就撿到十兩銀子!”

“誰有銀子?!”看城門的老頭兒突然叫嚷了起來,“城裏不能出現銀子!所有金子、銀子、銅板,必須統統換成雲土國紙錢,不然別進城!”

夏若初一拍腦袋:嗨!又是自己給自己挖的坑!

但這個難不倒他這個老天爺,從懷中一摸,就摸出了價值“兩文錢”的雲土國紙鈔,遞到大老張手裏:“來,賣我一個!”

大老張見了錢才嘿嘿一笑,問:“公子要生的還是烤好的?”

“呀,腦瓜子挺靈的啊!”這是夏若初來到這裏的第一個意外,“我沒這麽寫過啊,你居然還知道烤好了賣,有意思,有意思。來個烤好的!”

大老張接過那紙錢,從獨輪車上翻到一處用破草包好的地兒,裏面有著熱氣騰騰的十來個黑薯,塞給了夏若初兩個,壓低聲音悄悄地說:“你要是進了城把這紙鈔換成銅板給我,我再給你兩個。”

這話又讓夏若初意外了幾分,他接過黑薯後拍著大腿樂得連連發笑:“好啊,好啊,真是太驚喜了!”

他原以為,自己身為老天爺,這裏的所有人都是自己造出來的。每句話,每件事,每個想法,都逃不出自己的眼睛,都是按照自己設定的來運行的!

誰成想光一個大老張,就一連給了他兩個意外!

大老張瞅著看門老頭一直在往這邊看,不敢多說,忙推著車進了城。

夏若初掏出懷裏黑薯一看,楞住了。

黑薯,居然是土山芋!

自己當初寫的時候,只是隨意想了一個名字而已。首先不能是紅薯,用紅薯的話,跟現實世界牽連,就很難產生架空古代時代的共鳴感,那麽紫薯白薯肯定也不行。綠薯黃薯之類名字太不像話,於是最後定了個黑薯。

隨手為之而已,如今一看,居然是土山芋?!

夏若初兒時,跟著外公外婆,在農村長大。

外公外婆是種了一輩子地的農民,種過麥子稻子棉花油菜大黑豆。除卻這些用來賣錢的主糧,村裏每家每戶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菜地,那裏叫作“菜格”。之所以這麽叫,是因為每家只能分得兩三米長寬的一個格子狀農田用來種蔬菜。

村裏每戶人家在菜格裏種的都不一樣,有的種茄子有的種蘿蔔,有的種韭菜有的種南瓜。

農民是一個很聰明的群體,今天你家蘿蔔熟了,我拿兩根,等到來日我家南瓜長成了,便拿南瓜還。

至於一個南瓜頂幾個蘿蔔?沒人算這個賬,吃到肚子裏的都是糧食,欠下的和還上的,都是人情。

僅此而已。

外婆有一年,便種了些山芋。

山芋長成後,通體呈現紫紅色。可以煮著吃,也可以烤著吃。

夏若初兒時吃那山芋,著實是一種難忘的香味,頂餓管飽不說,還又糯又甜,除了吃多了會放屁之外,真的別無壞處。

為什麽管山芋叫土山芋?那是為了區別洋山芋。

洋山芋就是土豆,學名馬鈴薯。

後來上學後,夏若初才知道為啥土豆叫洋山芋,因為這是個舶來品。

山芋是夏若初兒時的記憶,長大後再沒吃過。在他眼裏,論及好吃程度,無味的土豆真的拍馬也趕不上山芋!

再後來長大進了城,路邊有那烤紅薯的。夏若初買過一次,便不吃了。

烤紅薯烤白薯烤地瓜,好吃是好吃,但都不是兒時陪伴在外公外婆身邊的味道。

他曾走遍大街小巷,去找那兒時吃過的山芋,有沒有人烤出來賣的,結果是沒有,壓根找不到。

此乃一憾。

此刻看著手中的、自己筆下的、小說中的黑薯居然就是山芋,夏若初莫名地心頭一暖,原來,一切遠去的,都不曾遠去。

自己為什麽喜歡寫小說,為什麽要寫小說?

他剛想有所反思,後面的人便開始叫喚了:“進城啊,楞著幹啥呢?”

他來不及了,便只能隨著人群,匆匆忙忙地進了雲土國。

掠過城門的時候,他轉頭沖那看門老大爺一笑:“抱歉,讓你平白無故挨了兩巴掌。”

看門老頭一楞,說不出話,心想:這人是哪個?什麽兩巴掌?對了!那天夜裏,那個婆娘還有那老頭,一人扇了自己一巴掌!難不成是這貨指使的?罷了罷了,惹不起惹不起。

夏若初進了城,看到雲土國大街,驚得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這裏,比他想象的,要熱鬧的多!

他寫過什麽呀!

寫來寫去,無非就是窮途客棧,對面的青樓,城門口的破爛皇宮,對了,還有字畫店。

至於他文中寫過的什麽小吃店、雜貨鋪、油鹽店,那些都不過是背景而已,一帶而過的東西,無關緊要嘛!

可是,此刻實實在在站在街上,他卻發現,那些不是背景,那些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時間還早,有些店還沒開門,但是什麽包子鋪,賣煎餅的、賣水的、賣油鹽的,分明已經一個接一個開了門。那些店鋪裏,分明有著出出入入的人群。

那些人裏,有那一瘸一拐的老漢,有那雖身著破舊卻很幹凈的婦人,也有那鬼鬼祟祟看上去不像好人的漢子,正在偷偷摸摸地看著包子攤,想趁人不註意拿一個就跑。

此刻的老天爺,也只能在心裏暗自腹誹:誰能說誰是主角誰是背景?他看到的,分明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街上看不見一個乞丐,這卻讓夏若初有些不解:不對啊!我寫的是亂世,乞丐流民應該很多啊,人呢?!

想不明白,便問旁邊那擺攤賣黃豆的老嫗:“這城裏居然沒有一個乞丐?”

老嫗擡頭瞄他一眼,有了先前夏若初給自己加持的“人見人憐”的設定,老嫗見到他的臉立刻就笑道:“公子是出身富貴人家?”

“怎麽說?”夏若初問。

老嫗道:“這世上,要飯的沒有要早飯的。”

夏若初心中一楞:對啊,若他能勤快地起個大早,什麽活不能幹?何至於要飯?相反,他都要飯了,還不趕緊睡睡懶覺?!

如果說大老張剛剛給夏若初的是小意外,那麽這個就屬於大意外了。

他是老天爺,這一點不假;可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沒想過的地方,這個世界,在按照天理邏輯循環往覆地運行著,絲毫不錯。

那麽這個世界,究竟是真是假?

若是假的,為何他能從假的世界裏感受到切切實實的真實;若是真的,那他以前坑掉的那些小說,那些角色,是不是也在按照常理過著他不知道的生活,等著老天爺給自己悲慘人生的一個結局?

這一刻,他恍惚了。

直到他被一陣香味撲鼻。

扭頭,看到了一家店鋪。

店鋪的門口,是一口大鍋。一個老婆婆正在往鍋裏添水,一陣陣熱氣從鍋裏飄出,那味道熟悉得讓他感到陌生。

他不自覺地沿著香味進了那家店,近距離看那老婆婆。

“公子,吃點什麽?”老婆婆一笑就是滿面的皺紋,像是在臉上炸開。

“一碗餛飩。”這句話是夏若初從心裏講出來的,他甚至沒問就知道,這肯定是一家餛飩店。

“一文。”老婆婆說。

夏若初渾渾噩噩地坐了下來,腦袋瞬間就回到了童年。

“一碗餛飩。”

“一塊。”

他六歲上學,從鄉下外公外婆家來到鎮裏。

父母在菜場,屬於小攤小販。小攤小販都起得很早,四五點鐘就起床了,而父母出門的時候,他還在熟睡。

所以他從小就被父母養成了按點醒來的生物鐘。

所以他極少能有跟父母一起吃早飯的機會。

每天醒來,桌上都放著一塊錢。

他起床,洗漱,拿上一塊錢,鎖門,去街上唯一的一家餛飩店吃餛飩,然後去上學。

開餛飩店的也是個老婆婆,姓陳。

陳婆婆有客人的時候就下面煮餛飩,沒客人的時候就一個人包餛飩。

從六歲吃到十歲,不僅僅是餛飩的味道,甚至那醬油的味道、豬油的味道,都深深浸在了夏若初的心裏。

陳婆婆是個很好的人,一碗餛飩,二兩,她當著客人的面上秤稱。

記得有一天,二年級,放暑假的第一天。

夏若初難得,在家睡了個懶覺。

按點醒來的他沒有按點起來,睜著大眼睛跟窗外的太陽較著勁。這時候敲門聲響起,他爬下床去開門,是陳婆婆。

陳婆婆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今天是星期四啊!你是不是睡過頭了?”

夏若初笑話陳婆婆:“今天放暑假了呀!”

陳婆婆一拍腦門:“是喲,我傻了。”

陳婆婆是個很好的人,去世於夏若初四年級上學期。

她閑不住,過年了難得休息幾天,要去幫兒子媳婦腌鹹菜,抱著壇子爬梯子,摔了下來----

父母回來跟夏若初說,夏若初哭了。

人生的第一個遺憾,是一碗吃不上的餛飩。

老婆婆把餛飩端了上了。

夏若初默默地啃了一口山芋,吃了一口餛飩。

掩面而泣。

許是這世道,從未有任何逝去,只要你還記得。

一邊哭一邊笑吃完了兩個山芋一碗餛飩,夏若初站起付了錢,沒有逗留,上了街。

不需要逗留,不是嗎?

這一切都一直存在,在小說裏,在文字裏,在記憶裏。

他可以隨時來看,真的可以。

走到十字街的路口,左邊便是窮途客棧。

夏若初吃了山芋餛飩心情大好,看也不看那客棧,他目前跟那王富貴還沒什麽好聊的。

好不容易來一次,幹嘛要第一個見那糟老頭子?

轉身,夏若初直奔青樓而去!

這才對嘛!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